寻原天

塞外苦寒,四时冰雪

【喻黄】Mansion 15

Mansion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23

  

  黄少天的确困惑,困惑为什么黄小澄突然问他要不要去房间看看。如果房间依旧如记忆中那般,那有什么好看的?这一切只能说明房间发生了点变化,促使黄小澄催着他去看。

  说起来,自从他上大学后,他就再也没进过这间房间。平时住宿舍,暑假要么同样住宿舍要么回G市,在潜意识里,他就想离这里远远的。

  但既然喻文州说想看,那看一看也是无妨。

  等到打开房间门,黄少天才知道那变化是什么。

 

  记忆中他的房间,空空荡荡,四壁惨白,面积不小的房间里只放着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橱,还有一张书柜式书桌。唯一算得上非生活必需品的,只有放在窗边的那台价格不菲的天文望远镜。

  如今他的房间,依旧空空荡荡,但四壁加天花板已成星空,深蓝色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彗星划过,留下晶莹的尾波。在遥远的一角,超新星爆炸后的绝唱乘时间而来,绚丽的星云的不远处,土星环正绕着星球旋转,亘古未变。这是星空,亦是宇宙,凌乱间充满秩序,矛盾中透着相融。

  这番景象,就是喻文州,也是看呆了。

  而黄少天自己,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了。他想起刚刚黄小澄说话时那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眼神,心下五味杂陈,心里某一个早已冻结成冰的地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酸涩感。

  依稀间,有一段小小的对话抖落身上的灰尘,自禁闭的土堆之中朝他飞奔而来。

  “老爸,小浩的房间好帅啊!他爸爸给他专门找来高达的墙纸,往墙上一贴,我天,帅呆了!连天花板都有!就跟个主题公园似的!老爸老爸,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一个嘛!”

  “让老爸考虑考虑。如果要弄,少天想弄个什么主题的?”

  “我要超级赛亚人!”

  ……

  “少天的房间很空啊,什么装饰都没有,要不要弄点画啊,花啊之类的放进去?这样显得有生气一点。”

  “我记得少天小时候说过想弄一个主题公园似的房间,少天,是什么主题来着?”

  “Hello Kitty。”

  ……


  喻文州将黄少天迟疑和震惊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有几分了然。他轻声问了句:“进去吗?”

  黄少天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之后,才跟刚听到喻文州说什么般回过神来,点头说了声好。

  事实上,除了墙上的星空,其他并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然而在墙纸的衬托下,连带着空荡的房间,都多了些许美的意味。

  “没什么东西的其实。”黄少天说了句,语气有些低落。他走到窗边,像在看窗外风景,那台天文望远镜就在他身旁,静静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的身影,他身处阳光与星辰之间,若明若暗,非明非暗。 

  这个房间,刨去华丽的墙纸,真是最大限度上发扬了实用主义的精神,它回归了房子的真实本质:住人。没有杂乱的回忆,没有可供怀念的过去,没有一张照片。喻文州想,如果这房间的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估计每一个刚踏进这屋子的人都会感到丝丝凉风在心口吹。

  恍惚间,他觉得这个房间似乎就是黄少天心灵的写照,冷冷清清,连轻声说句话,都能听到往复的回音。

  而他,就站在房门外,举起手想敲门,又怕惊扰到里面的人。


  “它叫小天。”黄少天转过身,背对着阳光,指着他身旁的天文望远镜笑着说,“最近我在攒钱,准备给它找个伴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小小天。”

  喻文州笑了笑:“你这名字取的倒是简单粗暴。”

  黄少天揉揉头发,吐吐舌头,格外可爱。他的目光再次放在四壁星空之上,迟疑了十几秒后,说:“这墙壁...”

  “很好看。”喻文州抢在他之前把话给接上。

  “那不是我弄的,以前没这么花里胡哨。”黄少天小声说。

  “少天你觉得不好看?”

  “也不是。怎么说呢,客观上讲,虽然花里胡哨的,但还是挺好看的。”

  “那主观上看呢?”喻文州一边笑着问,一边走到书桌边。那里有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主观上,我也不知道。”黄少天低垂着头,看着木质地板上连线的纹理。曾有多少次,他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些精致的纹理,耳朵里塞着耳机,忘记时间的流逝。

  另一边,喻文州也看到了桌上那个吸引他目光的东西。

  那是一张黑色的纸条,从它卷曲的边缘可以看出它被贴在桌上已有很长时间。纸条上写着一句话:

  L'enfer, c'est les autres.

  喻文州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念,但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萨特《禁闭》里最有名的一句话,也是最被误解的一句话:他人即地狱。

  直到他把这句话念出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把这句话给念出来了。

  黄少天听到这句话,脸忽然有些发热。他讪讪地摸摸鼻子,干笑着说:“你居然知道这句话,不对,应该是你居然知道这句话的原文,哦,对了,你是文科高材生啊,知道也是理所当然,哈哈哈...”

  “怎么会想着把这句话贴在桌子上?”喻文州问。

  “额,当时看了那个剧本,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挺感慨,就把它给摘下来了。现在看可能有些中二吧...”

  “少天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喻文州的嘴角勾起优雅的弧度,眼眸里闪烁这好奇的神采。

  “额...”黄少天想了想,神情渐渐变得认真,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当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是完全自由的,我是我自己的主体,而非位于他人评价中的客体。然而这种自由状态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们活在他人的评价之中,靠他人来定义自己的存在。这是无法改变的,也是萨特式的地狱,在这个地狱里,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去做到最好,终究也是为他人的评价而活,终究也是他人来判断我们是否有所改变。而这一切,意味着冲突。所以他人即地狱。”

  “而你所希望的,是摆脱这个地狱,摆脱他人的评价,寻找自由?”

  黄少天摇摇头:“说到底,只是想尽力为自己而活罢了,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不在乎世俗的评价,只不过那时候认为可以做到的事,现在发现实在是太过艰难。除非脱离这个社会,到深山老林去,否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起码在这一方面,我觉得少天你已经超出大多数人一大截了,”喻文州顿了顿,补充道,“包括我。”

  黄少天咧嘴一笑,说:“咱俩完全没法比。走吧,下楼吃饭去吧,不然黄小澄又要叫唤了。他吼起来的声音真是难听至极,跟杀猪似的,我可不想再听一次。”

  喻文州点点头,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不过走到一半,就被黄少天叫住了。

  “诶,等等,我给你看个东西吧。”声音俏皮,带着几分神秘感。

  喻文州闻言再次转身,并适时地表现出几分好奇的模样。他看见黄少天蹲在窗边,俯下身子,自床底下拉出一个木质四方盒。

  “居然还放在这里。”黄少天的话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打开盒子,动作有些小心翼翼。随后,他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久无人睡的床上。

  那是台黑胶唱片机,周上流动的金属光泽倒充满了未来感。它仿似矛盾的结合体,本身的存在就充满着复古的意味,然而外观看起来十分时尚。看它的样子用了估计有些年头,但看得出受到了十分细致的保养。

  黄少天抬头看向喻文州,眉眼间有几许兴奋之意。

  “要听听吗?”

  未等喻文州做出回应,黄少天就兴致勃勃地从床底下拉出另一个小木盒子。

  这次盒子里装的是叠成一摞的黑胶唱片。

  “现在这东西可稀罕了。”黄少天自己在那边乐,嘟囔着自言自语。他拿起放在最顶端的唱片,象征性地擦了擦,目光里尽是怀念。他蹲在那里,仿佛一个小孩,正在擦拭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喻文州见此场景,心顿时柔软了几分。他意识到,房间估计是人们可以尽情展现自我的极少数的地方之一了。在这里,人们不需要费力去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他们只需要做自己,可以放声哭,可以大声笑。所以,就算这个房间表面上再如何冷清寂寥,它也总隐藏着一个人最触不可及的回忆和过去。

  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之后,黄少天将唱针放在唱片之上,唱片开始了它缓慢的旋转。伴随着它的旋转的,是醇厚的吉他声,和随之而来的干净的男声。

  When you feel all alone, cut off from this cruel world

  Your instincts tell you to run

  Listen to your heart

  Those angel voices

  They’ll sing to you they’ll be your guide

  Because when life leaves us blind

  Love keeps us kind, it keeps us kind

  这首歌很简短,不到三分钟,却轻易触动了喻文州的心。尤其是曲末歌手那几声似是嘶吼又极近温柔的无词吟唱,在那短短的几十秒里,他甚至有种流泪的冲动。

  午后的风仿佛是受到音乐吸引,透过窗格,吹起两旁米黄色的纱质窗帘,轻舞飞扬。

  黄少天趴在床沿,神情似沉醉,带哀伤。他的目光落在黑色的横纹被子之上,仿佛在透过这单调的横纹,看着什么东西—--或许是那个数年前以同样姿势趴在床边听着这首《The messenger》,满怀着其他心事的黄少天。不知道当时他的心事又是什么?

  “哥,下楼吃饭了。”一个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打破了流转于房间之中的沉默和醉意。

  是黄小澄。

  他没有像黄少天描述般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人吃饭,而是自己亲自跑到楼上,站在门口,问了这么一句话。其实他在音乐刚放没多久就站在门口了,与其说他是想保护嗓子,不如说他是受到耳朵的指引,也因此,他一直等到音乐结束才开口说话。

  在黄少天上楼后不久,黄小澄就想着要在吃饭的时候说些什么。他想跟黄少天说,爸爸这一年多来老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对你不住,他一直想要弥补你;他还想说,回家吧,我和爸爸都很想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从新开始不行吗?

  可听到这首歌后,他再也说不出这些话了,因为他突然记起那个重复听着“Love keeps us kind”的黄少天的愤怒和无助。

  他想起小时候读的一个故事,给他人造成的伤害就像在树干上打钉子,你可以把钉子拔出来,但残留下来的孔永远都存在。黄小澄突然想,如果那些钉子是集中性的钉在同一个区域,如果那些钉子每根都粗长而尖锐,是否有可能,当你一根一根把钉子拔出来时,树干直接断成两截?


评论(15)

热度(124)